深渊里的光 —— 在危险边缘寻找人物本质：读韩张《深渊》
在读《深渊》的前两章的时候，我是为作者捏一把汗的。整个剧情简直是在往最危险的方向走：以”望山雾“出场的张新杰，上来就是菜场宰鱼一般的血腥场面，暗无天日的器官移植地下手术台上，无辜者身亡，权势者得存，而手染鲜血的执刀医生，正是张新杰。
如果不是从前读过作者在一部神级联文《Mobius》中《[韩张]蒂迦悟》，坚信作者的韩张绝难走形，我多半是要以为作者故意黑化张新杰，直接右上角点小红叉的。别的不说，除非是科幻，不然单就这一章里的罪行，即使拧成被迫实施的情节，也够判个无期的，完全洗白就不用想了。
而作者根本就没有试图洗白……沾了血就是沾了血，没有一千种神迹来反转，也没有一万种理由来辩解。作者没有，张新杰更没有。
张新杰的人设，不管是忠诚无畏、恪守原则，还是至死理性、不惑于物，都算是合理的性格设定，只是相对保守。而这篇文的人设简直是行走在刀锋边缘，一手把张新杰丢到深渊泥淖之中，然后冷眼看着他会怎么挣扎。
一个在十年前就失去了唯一的上线也失去了唯一的同伴的卧底。
没有身份，没有未来，看不到终局，也看不到希望。
再怎么周旋也不能免于亲手实施那些黑暗罪行。
拼尽一切也还没有找到能把身处高位的联盟叛徒送上断头台的证据。
在长期的卧底生涯中把自己装成了冷漠的样子，沾满别人的鲜血握紧杀人的手术刀，在恨不得杀死自己的厌恶中咬着牙活下来，在时刻逼人发疯的黑暗中苦苦保持清醒。如果有地狱，他大概十分愿意去承担万年的苦刑——说不定那样他还会好受一些。
可是他还在坚持。
有许多重要的东西，他早已决定舍弃。
首先是生命。
大约早在成为卧底的时候，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。而在图穷匕见的最后，他手握起爆器，踏入遍布炸药的大楼，坦然以身为饵，迈向同归于尽的结局。
然后是名誉。
当唯一的上线死去的时候，恢复身份名誉即成虚无缥缈的念想。而这么多年过去，知道将会面临的联盟刑责和冷眼责难，他也只是微微苦笑，而已。
然而命运并未餍足。它看向脚边努力站直却依旧渺小的人类，说：
“还不够。”
“你还有什么可以献祭给我？”
命运沉沉地压在他的面前，如同无法逾越的高山。
可是就此回头么？不，他不能。已经流了太多的血，他无论如何都要还那些人，也还这个世间一个公道。
于是一无所有的人类再次检视自身。那些他所珍视的东西都早已献祭出去了，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。
……不，还剩下一样。
他清白无辜的灵魂。
于是他用颤抖的双手捧住，递了出去。
从此双手染血，灵魂玷污。
在全职的众多人物中，张新杰的性格其实是非常淡然自适的。他有坚定自守的原则和不畏人言的心志，又有无所避讳的理性和不断学习的胸怀，而且在我的认知中，他是少有的对自己有明确的品德要求，并会经常审视自我的人。这样的人，尽管他们的自省和自律在旁人看来也许很辛苦，但他们往往会活得更少纠结，更多坦然。遭遇艰难困苦，就锻炼意志地度过去，面对道义所在，就拼上身命冲上去，并不需要太多的纠结犹豫辗转反侧。至于经历的那些辛苦时光，和失去的那些重要东西，都终可一笑置之。
——既然如此，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他辗转痛苦不得解脱么？
——有。当他恪守的原则冲突的时候。当“不作恶”和“阻止更大的恶”冲突时，当“不杀人”和“不让更多的人死”冲突时。
人类的道德，因为进化和自然选择的原因，禁止性的规则要远多于鼓励性的规则。从张新杰的这个具体案例上来说，什么都不做，全身而退，至少符合了“不作恶”、“不杀人”的原则，而他也还能保持清白无辜，不受摧折。
可是闭目塞听掩耳盗铃不是他的风格。既然知道了，他就不会装作看不见另一条通往黑暗深渊，通往鲜血、残忍、罪恶、杀孽，但或许能够终结所有悲剧的道路。
哪怕这会带来无尽痛苦，哪怕从此变成罪人。
十多年前，看过大袖遮天的《谁入地狱》。当邪灵散功撒向四面八方，即将把世界变成一片恶的海洋时，唯一的救赎是有一个人站出来，把邪灵所有的邪恶吸引到自己身上，从此失去本心踏入黑暗。生，则毫无人性恶行做尽，死，则堕入地狱永受折磨。
谁入地狱？谁肯入地狱？
张新杰已有决定。
看到张新杰地下刑场的那段时，我是被狠狠戳了一下的。不是因为想到他在凶残的自我处刑中所遭受的痛苦——事实上这点痛与他内心的痛苦相比只是九牛一毛；而是因为想到，这个人的内心究竟经历了多么长久而酷烈的折磨，才会需要用这样的方式，才能在逼人发疯的滔天黑暗中挤出一点缝隙，让自己能够苟延残喘下去，直到那一天的到来。
张新杰这样的人，理性律己到了严苛的程度。对他来说，做下的事情就是做了，该担的罪孽就要担着，若有清算之日不妨身赴地狱，仪式般的忏悔道歉则都不必——他从没想过要什么原谅，无论是人的，还是神的——他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。这样的人，绝不会有“打自己一顿就当赎罪”这样避重就轻的想法。可是就是这样的人，竟然被逼到不得不用肉体折磨来稍微缓解精神重压的地步，唯一的解释是，他的身心早至极限，却还在苦苦支撑。为了终结所有恶行，为了把该死之人都送上命运的审判台。
这样的小张真是让人想哭。
再来说说韩文清。韩文清这个人的身上大概有很多标签。往坏里说是凶悍霸气不太顾及别人面子，往好里说是坦荡公正耿直讲理，但没哪个跟温柔搭得上边。我猜老韩并不是作者的本命，可是这篇里的老韩，却是我看过的最温柔的老韩。
当遇到老韩的时候，张新杰已经在黑暗里坚持了太久太久。手上沾了太多鲜血，活成自己痛恨的模样，到现在还能喘着一口气活下去，全凭着万千折磨都没能夺去的那一点过于执著的坚持。
这样的人，不需要安慰，更不需要同情，甚至不需要帮助。就算一直是一个人，他也会坚定地走向道路尽头，与黑暗同归于尽。痛苦？不存在。悲伤？那是什么？他的心上早就覆盖了一层坚不可摧的硬壳，无论什么都难以撼动。
可是韩文清来了。干脆地剥开那些坚硬的理智的壳，直直看向重重伪装下始终干净的心，他对那个孤军奋战了许久的人说：
“你一看就是那种心怀光明的人。”
“不用演了，石不转。”
“给我解释下你身上的鞭伤。PTSD不需要我说明吧。”
“我等你亲口给我解释——等你放过自己之后”。
如同很多人说过的那样，世界上最让人难以抵挡的，不是一片黑暗中负重前行的孤独，而是一个人走了那么久，早以为自己不仁不义，没有心没有感情，从身体到灵魂都早已漆黑一片的时候，在路的尽头有个人接住你，说，辛苦了，我都懂。
直接，强硬，坦诚，坚定，这就是韩文清独有的温柔。在经历那么多的黑暗之后，张新杰早已计划身赴烈火放灵魂自由。幸好，他遇到了韩文清。也幸好，他们还有以后。
虽然主线完结了，但这篇文的很多设定看起来都还很有扩展的余地。比如穆组长，比如张新杰之前的那个同伴，比如无根竹，比如郑化龙，又比如张新杰是怎么活下来的，以及他能判无期的重罪最后是如何被豁免的。这些就只能期待作者在番外里多写写啦。
致敬作者 @-kugujun-
《深渊》通贩贴：https://kugujun.lofter.com/post/1d070c3d_ef1961f8
原文链接（第10章）：https://kugujun.lofter.com/post/1d070c3d_ee9ddbb2 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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